Pandemonium

Shada de da dum

Transatlanticism

  直到大海陷落,有人说,而男人听见大海的声音。海水藏在沙子之下,偶尔从沙坑中浮现出来,让人以为它跨越了那么长的陆地来到这里,但实际上它始终就在那里,带着股咸湿的气息,但只有当路过的人俯下身去嗅那片小水洼时,才会意识到那是海水而非雨水的集合。

  他几个月前种下的桂花树被连根拔起。农田的主人拿砍刀砍断所有的树枝,洋洋得意地对男人说这是他的地盘,全然忘了正是自己答应他在这里种下桂花树的。而男人一言不发,对农田主人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抱着光秃秃的树干跑走,越跑越远,一直到了那片时而干燥时而浸着水的深色沙滩上,心中想着的只有他的桂花树。

  他的桂花树,他想,那是他的桂花树,尽管现在已经不成样了,就像是一根木棍,随便插在哪里都终将倒下,变成腐木,变成养料,但那仍旧是他的桂花树。重新长出枝叶后,到了十月就会开出嫩黄色的小花,飘出让人心跳不已直到昏倒的甜腻香气,而他可以把那些花捋下来,泡在蜂蜜里,一周后打开盖子,就能把那新鲜的桂花蜜涂在面包上,看着琥珀色的蜜一点一点渗进面包中,最后从另一面漏出来,流得满手、满盘子都是,他会像动物一样把所有流下来的粘着桂花的蜂蜜舔得干干净净,到最后只有嘴里和手上还留着奇异的花香。

  桂花树被砍断的枝条刺在他身上,刺伤他,划破他的皮肤,他也全然没有注意到。在沙滩上,男人一脚踩进了水坑里,冰凉的海水激得他一个哆嗦,而血从他的伤口滴下来,融进了海水中,每一个水坑都得到了一滴血,而那些血将顺着沙滩之下隐藏的海浪回到大海之中,成为世界之洋的一部分。终有一日,人们采集起一瓶海水,分析其中的成份,却发现里面流淌着某个男人的血液,细胞仍在活跃个不停,仿佛男人不仅活在他自己身体里,也成为了大海的一部分,如果将那些细胞收集起来,他便会获得新生。但男人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跑啊跑啊,直到不想再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跑了,便在一个水坑旁停下,用自己的脚充当锄头和铲子,在那片浅浅的海水洼里挖了起来。

  沙子同海水一起向下流去。他站在沙滩坡上往下看,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海水携带着他挖起的沙子顺着坡流下去,意识到自己在这里永远也不可能挖出一个用于种树的坑来。这是一片沙滩,他对自己说,而海水也不适合桂花树生长,相反,海水或许还会让桂花散发出咸腻的气味,再也不适合放进蜜里,即便泡出了桂花蜜,也只会是令人反胃的味道。但他仍旧在那里挖着坑,沙子黏在他的脚趾缝里,又被海水带走。他把树根插进沙中,越用力就越难往下插,费了半天力气,他也只让树干被沙子淹没了几厘米。

  男人想,就先这样吧。他的脚推来沙子,试图将它们堆在树干旁,借此固定住他的桂花树,但是他的脚刚挪开,沙子便与海水一起离去,躲进了它们的同伴中,他无论怎么努力分辨也无法认出到底哪一些是不愿配合他、不愿照顾他的桂花树的沙子,只好将所有的沙子一起拢过来,让想留下的留下,想离开的离开。往复几次后,他却发现,实际上并不是一部分的沙子想要罢工,而是所有的沙子都在提出抗议。它们大喊,这里是它们的地盘。那些声音混在一起,让男人头晕脑胀,却也让他无法停下。他心中想着的只有他的桂花树,直至大海陷落。

评论
热度(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