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ndemonium

004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不过其实也就是在不久以前，在巨树崖那儿有座灯塔被拆掉了，哭声传开几十里，连海上的船都听到了。外头追着这消息来的记者问当地人，是谁在哭？这座灯塔的存在有什么意义？离巨树崖最近的巨树村的村长总会露出这样一副表情：歪斜地撇撇嘴，下嘴唇盖住上嘴唇，一边眼睛眯起来，另一边眼睛睁大。这个表情的意思是说：呃，这问题我听了几百遍了，拜托你们这群傻子去看看之前的报道好不？那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吧。

　　不过到了最后他还是会回答，只是因为他不说那些记者就不打算把拆下来的门给安回去。哎，其实在哭的就是灯塔他自己。村长用的是“他”没错，尽管有些记者擅自在报道里改成了“它”。灯塔他自己在哭，是因为他被拆掉了。因为他被拆掉了，好家伙，一大群的幽灵就无家可归了。因为一大群的幽灵无家可归了，周围的村庄就不得不变得拥挤起来，人们就得要和那些灵魂分享房子。因为人们不得不和那些幽灵分享房子，人们就会想再盖起一座新的灯塔。因为人们想盖起一座新的灯塔，原来的那座灯塔就想，他这样被拆掉不就是毫无意义了嘛，而且他还不确定新来的那家伙能不能干好这个工作。因为他又不安又紧张又难过，他才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声在方圆几十里都清晰得不行。因为他的哭声传得太广了，你们才会跑来重复这种事。因为你们非要一个一个跑来重复这种事，所以我的门才会被你们搞坏了。

　　明白了不？

　　记者们听了恍然大悟，在笔记本上写道：村长精神不正常。

　　不过村长精神不正常这事，他们指的是他实在是唠叨得过了头，从不切入重点，而不是说灯塔的事。说到底，他们也是能理解的。要是他们随随便便就被哪个鬼知道从何而来的新人给却而代之，没人确定那家伙懂不懂得用打字机，谁都要焦虑到跳脚的。可那又咋啦？人们谦虚地把那种想法占为己有，给予灯塔的则变成了：说什么呢，不就是你取代了那棵巨树吗？这话总能问得别人哑口无言。有一些记者倒还记得去采访几个陷入流浪困境的鬼魂，借此完善他们没想好中心标题和长短的文章。你们现在过得如何？他们问。而那些鬼大多瞧瞧记者的笔和小本子，便也像村长一样：歪斜地撇撇嘴，下嘴唇盖住上嘴唇，一边眼睛眯起来，另一边眼睛睁大。只有少数一些迷了路才迟迟找到收养家庭的幸运鬼魂才得以逃过这般麻烦，用不着费劲地摆出那副模样，而是睁大眼睛，吃惊得连脚都看不见了，说：不是吧，你们不知道巨树村里本来就都是鬼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