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ndemonium

琅岐

　　这片海滩并不属于典型的度假地。事情在这里会变得有些不同。沙子不是柔软的米白色，细得如同尘埃，被风刮起就会消失不见，隐去身形前为阳光展露一番它白净的模样。不。轻浮的生灵并不喜爱这里。远远看去，这片海滩的沙子是深深的棕色，被有些泛黄的海水浸泡太久，以至于染上了泥土的色泽。海水退去后，深棕色的区域占据了海滩的大部分。从通向水泥地的石头台阶前开始，一直到海浪尖儿，沙子的颜色是这样排列的：混杂着些许米白沙粒的棕灰色，细细的一条米白色，不宽不窄的一道浅棕黄，大片的深棕。沙子上留下一个一个或深或浅的脚印，和可食用贝类的残骸、大块的石子、杂草以及无法辨认的黑色条状物并列，你的鞋子放在米白的沙上。

　　踩着浪头埋头寻找时，是找不到美丽的贝壳或是海螺的。此时是涨潮，幸亏如此，否则那片养殖区域就过于明显了。靠近潮水时，浪和沙滩的颜色又出现了变化，在那棕色之中，不知是太阳在玩什么把戏，还是眼睛在捉弄其主人，彩色岩石在薄薄一层紧贴沙子的水面上留下自己的身形，那副画像又很快被浪花卷走，水和沙都为此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紫色。浪头和巨大坚硬的岩块相撞，泡沫留在那一块一块被水磨锐的突起中，偶尔定格在沙面上。这不是邦迪，雷鬼或莫纳克亚，这里的海水吐出浑浊的泡沫，仿佛有泥沙混在其中。在泡沫破裂之前，深色的沙滩宛如星空，脏兮兮的泡沫是其中的星尘，令人深信，这片宇宙不会有值得一提的生物居住。

　　且慢，此时可别轻举妄动；大海要将你生吞活剥。在退潮前，海浪会周而复始地重复它这一天的使命。前进，后退，前进，更加后退，前进，再次后退。傍晚时，大地和天空交换了位置。海水远远地为养殖者让路，裸露出身下的沙地，以便他们尽快从水鸟嘴里抢回一天的战果。那些分割开各块养殖区域的木棍被藤壶覆盖，已经看不到木头原本的模样了。养殖区的沙子中混杂进了泥土，有一部分成了惹人苦着脸的烂泥。只要离开一小段距离，沙子就又变回了沙子，整片沙滩就是块巨大的蛋糕，海浪褪去留下的湿润的深棕色大地上，无数的小螃蟹开始探头，在沙滩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小洞，在它们的洞穴周围，它们从洞里抛出的沙子被搓成或大或小的结实的沙球，一圈一圈地往外堆积，有时松散，有时密集，放眼望去竟形成了副神秘主义者所描绘的画作。

　　再继续逃离海浪吧，如同所有石头正在做的那样，石头都在为退远的潮水欢呼。原本在海中的孤岛也露出了身影，告诉人们，它不过是一块巨岩，而非龟背岛。偶有孩童手脚并用地爬到岩顶，在最高处眺望远方，那副姿态与站在王宫露台上俯视臣民的帝王无异。有时候，他们张开双臂，与水鸟一起驾驭海风。坐在岩石边缘朝海望去，沙滩在黄昏中下变得漆黑，落日在被打碎后又被丢入潮水留下的无数小水坑里，当光辉勾勒出海浪在沙滩上精心绘制的每一道曲线时，那光亮也使得水坑如同破碎的无数个太阳。夜幕首先在海上降临，最早变得漆黑的是地平线处的海，最迟染上蓝黑色的则是地平线处的天。天成了地，地成了天，就好像你的海洋变成了陆地，陆地变成了海洋，你不知该往哪去。太阳光褪去青年时的明亮，披上晚年的金箔制成的外套时，蓝灰的云在天上翻滚，其亮处是甜美的紫罗兰色。让它迷惑你吧，好过叫海水把你吞吃入腹。远处是云海所无法触及的天沙，自太阳所在的位置开始，颜色往两侧愈来愈深，在那鹅黄中藏着生物本能才能意识到的无法明说的颜色，再仔细看下去，眼睛就要发酸，胸膛就要爆炸。那条映照出海水的宽线条上方有着一道橘红的光。云不停地翻滚，破碎的太阳将此地命名为鸡尾酒海滩，为酒精熏醉的金黄被沙子凸起处的蓝黑粗线分割成数不尽的碎片，与日间海面所反射出的零碎而刺眼的光相呼应，由此成为了傍晚的另一片大海。如金矿，如火山。这片海随着太阳向海平面前进，后退，更加前进，后退，再次前进，最终使得落日在水坑中沉眠，等待太阳再次升出海面，将它的光辉重新收集拾起。如此这般，夜幕降临。你也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