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ndemonium

Shada de da dum

(茸米)他确定的解决方案之一

From Wlliam Burroug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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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投身于公益事业的乔巴拿阁下,您近日可好?我很好,我们非常好,只是缺吃少喝,头疼不已。吃喝拉撒睡,我们都得做,可您说,我们怎么能尝自己的劳动果实,借此忘却忧愁?人人都想来上一口,神飘万里哩,只有您除外。投身于公益事业的乔巴拿阁下,高贵!圣洁!是位老天派来的大好人!只是我们要的是下头请来的人……

  ……阿扑吗啡没有销路,我的好先生!您难道是想成为慈善家?……

  可您能胜过上帝吗?神给了我们这些,记住。神给了我们这些,不是要我们把它们忘在一旁的。那是对上帝的亵渎。您着实足够聪明,但能胜过上帝吗?在七天里就夺走我们的一切?……

  诸如此类,诸如此类。见怪不怪。

  米斯达给乔鲁诺念了几封信的几个片段,是躺在沙发上念的。他念得声情并茂,几乎比得上话剧演员。拆开的和没拆开的信散在他身上、沙发上和地上,当他咯咯笑起来时,铺在他胸口上的那些中有几张纸从他身上滑了下去。像是发生了雪崩。他想要把那几封信捡起来,却有更多的雪嗖嗖地从山顶往下跑。

  他放弃了,用手指弹弹手里的那张信纸。“说真的,我以为他们都会自己找人来,和你谈谈生意什么的。结果竟然有几个还用这种文邹邹的法子,”他评价道,“真和我想的不大一样。你要回信吗?”

  “关于最后那个。我不是神,当然也胜不过祂,”乔鲁诺说,“我想告诉皮克利诺先生……嗯……”他停顿住,拿着钢笔在空气中点了点,在脑中模拟回信中要使用的语句,并念了出来,“‘我不得不需要九天,显然上帝是在警醒我们:要用祂所创造的一切,就要全部用上,祂会为我们行方便。请将将阿扑吗啡看成是炎炎夏日里的一杯冰淇淋。我们还会继续寻找新口味’……你认为这样如何?”

  “我觉得吧,他会想提着枪亲自来找你的。”

  “那就好,”乔鲁诺笑了起来。他把那句话写在纸上,一字不差。

 

 

  信只增不减。比起能追踪到来源,指不定还会被窃听的电话,他们热爱这种招数也是难免的。有时科技真讨人嫌,米斯达说。有天他给警察盯上,不得不丢掉了手机,碾碎了电话卡。他在博洛尼亚待了三天,满眼都是橙黄色的砖,橙黄色的房子,橙黄色的门廊,橙黄色的灯光,橙黄色的秋天。第三天的中午,他退了旅馆。他躲进圣白托略大殿里,坐在最后一排,无所事事地打量教堂里的管风琴和花窗。正前方遥远的高处立着十字架。

  那天下了雨,雨停后还是阴天,阴天后又下起雨。大殿内有些昏暗,看不清墙上的说是了不起的壁画。

  他抱着手臂半睡半醒。那天不是节假日,只有零星几个游客绕着墙走了一圈又一圈。下午时,他坐腻了,饥肠辘辘,屁股和腰酸得不行,便在中心城区里转了一圈,到赞波尼路的一家餐馆去吃饭。天开始放晴,他没有进到店里,而是坐在外头阳伞下吃,点了份千层面,再加上红酒和沙拉。有两个金色头发的美国男人从边上经过时,其中一个恰好说了句英语。米斯达听不懂,只看着他们从博洛尼亚大学的方向走来,不知道他们说的其实是菲茨杰拉德写下的那句:“我们现在所感觉到的尽是壮丽的青春感,两百年来在这里轰轰烈烈、恣意欢乐的青春。”

  好一个人间天堂。他吃着千层面,盯着四周橙黄色的墙砖,心里想到的是乔鲁诺·乔巴拿。

  傍晚七点二十二,他坐上火车回拿坡里。火车从山边路过,他在睡梦间看见远处的某个小村庄,那里每栋房子前都点着灯,闪闪发亮,仿佛是山间里的金色星星。

  凌晨两点三十八,他回到了拿坡里市中心的那套房子里。他的屋子里也点着灯。他一边脱衣服,一边和睡眼朦胧的乔鲁诺念叨科技的问题。

  他说:“叫人习惯后又出点儿毛病,”他边抱怨边脱下内裤,“这和那群家伙有啥区别?超过分啊!不都是让人上瘾。”

  “我认为,”乔鲁诺打了个哈欠,“我认为,那些人不能让我见到你,但是手机可以。”他对米斯达的屁股说。

  “行吧。”米斯达嘿嘿笑着答道。他去冲了个澡,回来时看见乔鲁诺已经快睡着了,金发铺散在枕头上。他也只是个高中生而已,要忙的事多得不行,即使想要和心爱的人甜蜜亲热一番,这时间也太迟了。米斯达穿上条干净内裤,光着身子钻进了被窝里,然后充满怜爱地亲了亲乔鲁诺的那张漂亮脸蛋。

  第二天是星期日。他们睡到了中午,在床上待到下午三点,这是另外的故事了。

  有关信的事情较为复杂。以皮克利诺为例,他吩咐富有文采的A写一封信给热情的年轻老板,不仅要夸赞其手段高明,使得社会对热情组织的接纳度变得更高,还需要讽刺其手段恶毒,断了他们的财路,但又不能写得太明白。富有文采的A写完信给皮克利诺过目后,将信件封好,不贴邮票,而是将邮资和信一同交给与他们毫无关联的某人B。某人B拿着信出发,将信件转交给某地的皮克利诺的手下C。手下C听了B的转告,便再将新的跑腿费和信一起交给一无所知的路人D。这时候,路人D并非是被随机选中的,在此之前,手下C已经打听过了这位路人D的消息,知道他不会拆开信,或是将它交给别人。路人D带着信前去拜访手下E。手下E同手下C一样,将信件和邮资一起交给某个无关的路人F。路人F用邮资买了巧克力和薄荷味的冰淇淋(这位F是个六岁的小孩子),把信投进了热情某一处办公室的邮箱里。在这一系列安排中,富有文采的A只收到皮克利诺的命令,某人B只知道是富有文采的A要他转交信件的,手下C只知道他的某个头儿要他拿这封信办点儿事,路人D只知道手下C想让他帮个忙……以此类推。到最后,除了乔鲁诺、皮克利诺和富有文采的A以外,没有人知道这封信到底来自哪里,最终要交给谁。事情可能更为复杂。

  有关乔鲁诺的眼睛、脸颊、嘴巴、手指、胳膊、肚脐、脚踝等不再多列举的地方,米斯达觉得它们体现的才真正是所谓的壮丽的青春。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时,有美国人靠阿扑吗啡在八天里摆脱持续了十五年的瘾。这绝不是个案。为什么不用?

  乔鲁诺当上热情老板的第六年,拿坡里比世纪初要来得干净得多。本世纪的第一个拿坡里人诞生于2000年1月1日凌晨三点十二分,现在人们可以确信,她长大后不必担心自己会陷入那种见不得光的肮脏事里。他们就是这样相信他们的GIOGIO。

  偶尔还会有一些信寄来。更多时候,那些人会亲自前来。乔鲁诺把钱和人投进疗养院里时,早就考虑到了这些。福葛和他说有人要约见时,他往往是在阅读为了考取双学位而翻倍的大学课程材料。他要先把那些课本和论文草稿收起来,然后才会让那些人进来,或者去到更适合谈生意的房间。

  总有人问他:可以放高利贷,可以卖军火,可以赌博,可以在正当行业里玩阴的,可以收钱杀人,凭什么这个就不行?

  通常乔鲁诺会回答:因为这是总结人类历史后做出的选择;因为这是经验之谈;因为忠诚的清醒人比忠诚的瘾君子更可靠;因为你看,我们也不碰女人,我们不允许小偷小摸,我们有底线。但偶尔,他玩心大起,便会回答:因为这是败坏德行的生意。说话时露出他那副超出年龄的成熟模样。听了的人有时会笑起来,祝他“成为第二个德高望重的老柯里昂”。但他足够自信,可以重复马里奥·普佐写下的台词而不受损害。反而是那些人要么没能再笑下去,要么只能在垃圾堆里干笑。在这里,垃圾堆有时也代指他们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那年冬天最温暖的一天,乔鲁诺在图书馆写完了论文,米斯达坐在他边上读完了一整本《神枪手迪克》。在图书馆关门前,他们收拾了东西出去吃饭。盯着纸张和蝌蚪般的字母太久,他俩起先都头脑空白,说不出话,像是刚刚经历过一次性高潮。走了近十分钟后,乔鲁诺先回过了神。他“啊”了一声,引得米斯达也从文字中醒了过来。

  “啊。”米斯达也说。

  然后是短暂的沉默。

  然后乔鲁诺说:“我想……”他又停住了。米斯达没有打断他,只是把胳膊搭在了金发青年的肩上。

  一会儿后,乔鲁诺继续说了下去。

  “我想吃巧克力。”

  米斯达笑了起来。他点点头,说:“我们去超市吧。”

  他们买了黑巧克力、白巧克力和酒心巧克力。那天他们很晚才回家。乔鲁诺把论文和黑巧克力一起留在了办公室里,一个放在上面的抽屉里,一个放在下面的。这张桌子还有一个暗柜。在面向椅子的那一侧,正中央刻着一个直径三公分的圆形图案。像是一个硬币,中央刻着只瓢虫,在瓢虫的身上还刻有一把手枪,外围是一圈背景较深的环,木匠怀着敬爱刻下“GIOGIO”。把那个图案往下按,它就会弹起来。把它逆时针旋转三圈,顺时针旋转两圈,中间的暗柜便打开了。乔鲁诺往那里放一些不需要被别人看到的东西。

  桌子被他们弄得乱七八糟的,他们花了点时间把它整理干净。米斯达说,得亏黄金体验实在是方便。快八点时,他们俩到火车站边上吃了热腾腾的牛肉咖喱饭当晚饭,也就是在那之后,他们看见了那个男孩。

  “求求你,”他说,“给我一点。我已经没钱付房租了,我现在给不了钱,但是只要一点就好……我不想,但是我……求求你。”

  他们一眼就认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时间什么话也没有说。男孩坐在一条小巷子里,尽头已经没有路了,而他就蜷缩在尽头,一个劲地哆嗦。那个男孩看上去二十岁左右,十二月里也仍只是裹着件薄外套。米斯达把他自己的那件风衣脱了下来,盖在他身上。他瘦得像是副骨架子,打着颤,眼神疯狂。

  乔鲁诺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张名片,轻轻放进了男孩的外套口袋里。作为交换,他拿走了男孩的一粒扣子。

  “帮帮我。”男孩抓着他的手恳求道。他抓得很用劲,“救救我。”

  “别怕了,”乔鲁诺轻声说,“到名片上写的地址去,做得到吗?”

  男孩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他的视线直直地穿过了他们,看向了另一个维度的扭曲的空间。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了乔鲁诺,便使劲点点头。

  他们俩到家后还会想到这事和这事背后的那些事。对此,乔鲁诺总结道:大多事情都是有道理的,但这件事就是毫无道理也毫无意义。他们为那男孩安排一部分的未来,使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来完成他们设想的付出/反馈循环,因为他们从不是也不打算成为慈善家。除此外还说了很多,但都是和这事无关的了。

  他把那颗纽扣放在餐桌上,把这些事也都暂时留在了桌上,然后躺在被窝里说他们自己的事。卧室里开着暖气,空气被加热后一点一点膨胀起来,暖洋洋的懒惰感混在其中裹着他们。只要看着米斯达的眼睛,他就会觉得胸口里热乎乎的。

  那天晚上他们很迟才睡。

  到了明天,纽扣将会变成一只鸽子。鸽子将会飞到安全的地方。他们知道该往哪儿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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