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ndemonium

Shada de da dum

2.上与下

  在楼底你只能抬头往上看,因为不论是那堆满垃圾的楼道,或是墙上鲜有人能看懂的涂鸦,没有哪个是可以称作“值得一看”的。倒是铁门已经锈到了接近艺术品的地步,一碰就会吱呀作响,红褐色的锈迹奇异地形成了藤蔓攀爬般的痕迹,就好像那些植物分泌出了种腐蚀性的汁液,缠绕着,吞噬着,将铁皮全部吃进肚里。但这仍旧不值一提,因为当风吹过空荡荡的大门口,腐烂或是什么东西本身的臭味便会绕着弯子四处乱跑。只有头顶上的天空才是有价值的。
  四周没有多少高楼,或者说,这栋楼是这附近最高的一座了。云从右向左飘,正正好是从楼顶出现,再随风走向远方。澄蓝色的天空是另一片广阔的土地,属于逝去之人与神明。进了楼道后就看不见蓝色大陆了,对面的楼房一点点地代替了伊甸园,尽管它和伊甸园一点儿也靠不上边。
  满地的垃圾让整个楼道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酸味,似乎是从未被清理过。苹果在氧化,猪肉在分解。即使有谁死在了垃圾堆里,说不定也不会有人察觉,死尸会静静地同臭鸡蛋和烂番茄一起,在无尽头的时间里成为虫与微生物的食物。虫被大虫或鸟吃掉,微生物被大的微生物吃掉。鸟继续吃大虫,然后被子弹穿透身躯,嘭嘭跳动的心脏在一瞬间因为压缩了的空气而噗地一声破解,血溅到了其余的每一个内脏上,然后从小孔里流出来;或者被网住,然后被煮成汤,或炸得酥脆,或烤得香嫩,最后躺在餐桌上,被人吃掉。这叫做食物链。或者它们都自然地死去。酸臭味是棕黄色或者黑灰色的,被刻在了墙上,只有稍微干净一点儿的地方还能看出原本精心粉刷的白色。干了的粪便被人从墙上抠下来,却留下恶心的痕迹,涂得一道一道的。这是在三楼。
  人的粪便又会被微生物或其它什么给吃掉。这叫做循环。
  拐角处的扶手大多都断了,别的地方也似乎是堆上了三千日的尘埃。电梯已经罢工了,但不用也罢。地上散播骨头,分不清是人类的还是禽类的,上面还附着干了的肉。五面都被人用油漆泼成了污浊的颜色,门上则被涂上了个巨大的X,仿佛只要一进去,那些都市传说就都会成真。死在电梯里啊,去到异世界啊。红色与蓝色变成紫色,紫色和黄色变成黑色。黄色和蓝色变成绿色,绿色和棕色变成黑色。红色和黄色变成橙色,橙色和蓝色变成黑色。所有颜色混杂在一起,最后都会变成脏兮兮的、会引起争执的黑色。黑色是这栋楼的主色。只有五楼才显得好一点,倒也是灰蒙蒙的。灯光也是昏暗的,并不比没灯好多少。灯泡上也都是灰,空气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灰尘就跟静电一起紧紧地粘在了上面。
  再往上就是天台。通往天台的门也是锈的,朝内的一面稍微好一点,不知为何显现出天使的图案,凑近了却又像是恶魔,就像底楼的涂鸦,只是一个是褐色,一个是蓝色的。门锁坏得十分彻底,摸上去是一粒一粒的,散发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会刺进脑子里的味道。只有用脚踹,这门才能砰地一声打开,然后狠狠地撞在墙上。
  或许是经常下雨的缘故,天台倒是很干净。前天刚下过雨,地面还是湿漉漉的,让白日太阳一照便开始闪闪发光,并不刺眼,反而和正在前行的云一样柔和,大概是因为那蒙蒙雾气的缘故。看这架势,若是到了傍晚,地面一定会闪现令人沉醉的橙色光芒。天台被水泥墙围着,墙都高过了胸口,大概是为了避免有谁不小心掉下去。要是站到了水泥墙上,你就成为了这里最高的存在了。面前是高楼大厦,背后是高山流水,似乎伸手就能碰到,但其实都还远着。尽管只能算是六楼,这高度依然会让人指尖发麻、双脚发凉。
  无论祖先是鱼还是猿猴,人类终究是走在地面上的生物。从上往下看时,无论是垃圾、涂鸦或是锈迹都无所谓了。这栋楼的外围倒是和里头不一样的洁净,只有时间在上面留下的陈旧而甜蜜的划痕。五楼的房间似乎都是空着的。从三楼的窗口里可以看到电视,里头正在播放力图催人泪下的肥皂剧,旁边是挂满了半个房间的湿衣服。而底楼的涂鸦这时候展现出完全不一样的含义,原来只有倒着看才行——它现在成了一个双手合十的修女,面容虔诚。
  在几秒钟里,一切都极速掠过。风在耳边呼啸,让人觉得仿佛是与云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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