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ndemonium

Drown

　　他经常想到死亡，特别在小的时候。饿得饥肠辘辘时，死亡二字自然而然就会出现在思考的日程上，除了工作和对人点头哈腰外，他会想象自己的死亡。那会是难以接受的，他可能会饿死，可能会因为一点儿伤寒而感染上肺病，可能会在干活时从楼上摔下来，可能会在没有人看到的小角落里被马鞭抽得浑身血淋淋。他从那时候开始畏惧死亡。当母亲去世时，他则开始憎恨死亡。他花了很长的时间看着母亲空荡荡的坟墓，那都不能说是一块坟墓了，只是一个土堆，大地在吞噬它产出的生命而已。他想象他的母亲的身体腐烂后变成植物的养分，美丽到惊人的花丛土堆里长出来，然后他撑着树干吐到全身发抖、眼前模糊，吐到只能不停干呕，满嘴都是令人更加反胃的味道，鼻子嗅到的也是同样的恶心气味。

　　长大后他不再那么常想到死亡了。他要想的事情变得更多，不再是单纯为了活下去而挣扎。他开始跟马匹打交道。他是马匹的主人。无论那匹马是否属于他，他都可以成为主宰者，仿佛这是上天给他的定位。有一天他轻轻松松地翻身坐上一匹烈马，就像是骑着最温顺的老马一样骑着那年轻而高傲的动物在大地上奔跑，他便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便选择坐在马上俯视所有人。那以来，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可能早早地就遇上他所憎恶的死亡，但当他躺在铁轨上，腰部以下变得空荡荡时，他意识到，他也将成为被大地吞噬的一部分，但是他将永远不可能成为这个世界，因为他说到底还是失去了一切。他开始，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他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曼哈顿？金钱？名誉？还是他曾经做过的所有那些小动作？他不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报应一说，否则人类早该灭绝。还是他所憎恨的每一个人？没错，是这个。他意识到是他那未曾谋面的父亲让他成为了现在这副样子，便又一次快要开始呕吐，就像小时候的呕吐一样，把吃过的东西和他假象中的内脏一起吐出来，偶尔还会连带着他的灵魂一起，这样他就能忘记自己也流着如此可憎的血，忘记憎恨他见到的每一个人的方法。火车轰隆隆地飞奔而去，他握着自己的胜利闭上眼睛，觉得似乎被无水的大海吞没。在他死去之前，他想到的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