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ndemonium

Shada de da dum

(茸米)半场梦游

  那段时间延续了很久,他们俩无论如何都不肯说他俩之间的关系算是有什么意思在里头。福葛问他们,他们说:啊?露出一副几乎可以说是茫然的神情。福葛指向他们搭在一起的手,那之后他们才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哦,是这个啊,他们的表情变成了这样的意思。两人仿佛是学生,理解到了黑板上的知识,欢欣雀跃,觉得自己的想法有所长进。但他们仍旧什么也不说。但不说归不说,两人照做不误。照做不误指的是:他们甚至会变本加厉,那两只手本来仅仅是搭在一起,在那之后,还握起来了,手指之间交叠、紧贴、相抵、摩擦、许下承诺,说绝不会松开,你我血肉交融,尽管是分开的。模拟嘴唇的亲吻,以及身体的接触。

  福葛看了,总要翻白眼。

  他的思想是直来直去的,如果从A到B,那就是从A到B,他理解AB之间存在的其他CDEFG,可它们为何存在,为何不直接从A到达B,偏偏要去绕远路,这是他无法理解的。他无法理解时,便会困惑而挣扎地提出他的那些问题,有时是隐晦的,有时是直白的,有时是无声的。他沉默地提出抗议,声明如果你们再保持着这种足以妨碍他人思考的关系,他便要做出一些行动了。听到此言,米斯达反而兴奋了起来,他发问:你要做什么?这时候,福葛无法回答,因为他目前只是有了这么个念头,并没有详细的计划。他只是认为,若是看不下去了,无论是身为朋友,还是忠心耿耿的下属,他都该做点儿什么。

  可那两人仍旧我行我素,仿佛他俩生活在另外一个与这个世界重叠的世界里,在那之中有他们自己定下的律法,不存在其他人能够影响他们。果真如此?果真如此倒好。某年某月某日,某家酒吧中,时间是傍晚七点出头,米斯达已经喝下了第六杯酒。他说,不要紧。他说,我不在也无所谓。他说,乔鲁诺能保护好自己。他说,我不在就不在。把话语淹在酒里,他要被酒淹死。生命分离的焦虑归根结底还会缠上他,令他朝四周投出的目光变得摇晃,他喝下一口酒,就露出一副被酸到了的模样,皱着张脸,然后问酒保:你们这什么酒啊?酒保回答,这是你的同伴点的梅子酒。梅子酒,他听了点着脑袋,好像明白了,又似乎完全想不起来梅子是什么玩意儿,子弹头模样的手枪们在他身边若隐若现,嘀嘀咕咕着,话都说不清。作为他的同伴,福葛也在喝酒,他要点梅子酒而非其他他们常喝的酒类,是因为他觉得,米斯达就该像那样被刺激一下味觉,顺带醒醒脑。他心想,他们该从那个封闭的世界里走出来才是。可他张开嘴,又想起了自己,便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只能自顾自地喝他的酒。他的酒比米斯达的度数要更低,因此,他还能思考,后者不能。

  另一天,某年某月某日,同一家酒吧中,时间不到晚上八点,乔鲁诺在喝他的第三杯白兰地。他不像米斯达,他喝得很稳,很缓慢,期间会用许多方法让自己不至于迅速地被酒精掌控。而米斯达,他只会一口闷。乔鲁诺说话,喝水,吃点儿零食,用上黄金体验的能力,期间再喝几口酒。说到底,他仍是在喝酒。他喝完一杯,便会露出一种自我厌恶般的神情,仿佛自己已经成了瘾君子。但他还会继续,正因为他太少这么做了,因此他需要这个。人们说黑帮都需要一个以供沉迷的事物,有人喜欢酒,有人喜欢烟,有人喜欢赌博,有人喜欢毒品,有人喜欢性,有人喜欢暴力,我什么都不喜欢,他对福葛说。他是边喝酒边这么说的,因此福葛认出来了,十分偶然地出现在乔鲁诺脸上的那副神情,就和他同米斯达一起喝酒时在后者脸上看到的一样。研究证明,越是说着不喜欢,其实是喜欢某种东西,在排除了提及的事物后剩下来的那些中,有一个是他沉迷到了不得不用其他他不喜欢的东西来弥补缺失感。应当这样理解。因此他喝酒,再把酒精弄成活生生的血液,或者别的。脑子一阵清醒,一阵迷糊,迷糊时,他比清醒时看上去更像他的年龄。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甚至可以说是孩子,眨巴着眼睛,透过他的世界之外的那个更大却模糊的世界,寻找着身为他自己的他能够理解、找到的事物。那个谁在较远的地方,将要开着车前来,风风火火地闯进酒吧,不得不为了安全着想拒绝乔鲁诺的邀请。话是这么说的:陪我喝一杯吧;不,咱们回家。

  在亲历这些事后,福葛有时候会想,是什么让他们如此信任他,将这种神情展现给他看。一开始,他认为,他们当他不存在,正因他不存在,他们才能开始说话。后来他意识到,事情并非如此,事实是,特里休和他原本是一样的,但到底特里休还是属于另外的那个世界,因此只剩下他了。他,潘纳科特·福葛,竟身处乔鲁诺和米斯达的那个世界与其他所有人的那个世界之间,恰到好处,不偏不倚地站在正中央,一只脚在A世界,一只脚在B世界。这种仿佛桥梁一般的性质使得他成为了最能理解双方又最不能理解双方者,因为他是唯一的。

  唯一的朋友,米斯达有一次这么说。他们那时喝多了,跑到拿坡里的富人区,像恶作剧的小鬼一样爬到了一栋待出售的房子的顶上。像美国人一样,躺在屋顶,看星星直到呼呼大睡。近年来,天上星星越来越少。星星缺失到了某种地步,是否会让那两人因为无边无际的黑暗的旷野而做出其他的选择?米斯达无意间把话说了出来。他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他的意思是,你是我们唯一的朋友。不知何时开始,他说的“我”已经是“我们”的意思了,就算他本人在说话的当下并没有那种想法,说出来的话也已经有了那一层含义。已经成为了他的固有属性了。他,意味着他们。福葛听了,并不相信,但他又是相信的,他是完完全全地可以用完整的自己去相信这件事的,他不相信的是米斯达在说出那句话时的格外清醒的态度,好像他一口酒也没喝过似的。

  “如果我是你唯一的朋友,那你又是如何看待乔鲁诺的?”福葛问。

  米斯达哼了几声。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他把手臂垫在脑袋下,过一会儿又哼了几声,大概是忘了先前自己已经哼哼过了。他这时候又变成了喝醉的模样,闭着眼睛,声音懒洋洋的。

  “和朋友不太一样嘛,你懂的,”他说,“你懂的,就是那样,有点不好说啦。但是,就是和朋友不太一样的什么啦。性伴侣?也不对,但有点儿这个,有点儿那个,就差不多那样吧。”

  说话颠三倒四,含糊不清。福葛习惯了这个,便也不抱怨,不要求米斯达把话说清楚。他不是阿帕基,一定要得到清楚的回答,老一副警官的性子。但他听着时,总会有种责任感冲上他的脑袋,告诉他:当时他逃了,现在他不能让事情重演。他的想法很好,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哪会知道啊,他也不过就是个孩子,比米斯达还小,和乔鲁诺差不离,他望着两边的世界,心想是否要学学阿帕基。他尝试:

  “乔鲁诺是怎么说的?”

  “那家伙啊,也就是这样嘛。我们就是这样,”米斯达说。强调了“就是这样”这一部分。

  “所以说,就是哪样?”

  “就是那样啦。”米斯达说,突然蹬了蹬腿,“你好烦耶!谁知道是哪样,这又不是什么有过的东西,说不定还是全世界首例。首例就是说谁知道!谁懂这个,我们该怎么做……我想的就是让他永远活着而已。或者其他之类的。更多?更清楚?哪有这样的简单好事……今天的月亮真是很圆……”

  真是傻子,福葛想。酒的功效:定神,安眠,使人忘却情感并使人被单一的想法束缚,添加疯狂要素。他们就要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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